城市之问：为什么是浙江濮院？没有草原，不产羊毛，为啥能让羊毛衫生意在这里扎根？
1976年，从3台手摇横机起步织出第一件羊毛衫，到1988年30个门面撑起濮院羊毛衫市场，再到成为国内产业规模最大、集聚度最高的毛针织服装生产基地和集散中心，产值超千亿的濮院“织”出了一个“中国羊毛衫之都”的传奇。
新的市场环境下，濮院羊毛衫也在寻求突围，在抓住直播市场的同时，还提出了旅游+产业的新模式。在新模式下，如何将江南小镇的古朴与时尚相融？又将为羊毛衫产业带来哪些新思路？
8月底，是浙江濮院最热闹的时节之一。这里正在举行一场与时尚对话的时装秀——2024纽约时装周·新发现全球设计师和模特中国区总汇演。当时尚的节拍在古朴的江南小镇响起来时，濮院再次成为焦点。这场活动再次为濮院服装纺织企业打开了面向世界的新窗口。众多时尚大咖齐聚，也为濮院的时尚产业提供了更多思路。
从“马路市场”到国际商贸中心，从3台手摇横机到如今的上下游产业实现智能化生产，濮院撬动中国羊毛衫市场半壁江山的同时，更让世界感受到中国羊毛衫的舒适和温暖。
为拓宽市场，近年来，濮院还打开了运动针织、科技针织的新赛道，打造数字针织产业和原创设计市场高地。2023年，濮院羊毛衫市场实现整体成交额近1304亿元，线上市场交易额突破626亿元。近日，上游新闻记者走进浙江濮院，探寻“丝织天下”的濮院秘诀。
2024纽约时装周·新发现全球设计师和模特中国区总汇演现场。图片来源/受访者供图
“马路市场”到世界工厂
濮院镇位于浙江嘉兴桐乡市，旧称“幽湖”“梅泾”，建镇于南宋，宋元时期已具雏形，到明清时期已成为江南五大名镇之一，距今已有近千年的悠久历史，是典型的江南水乡古镇。不仅如此，以一根“濮丝”名扬天下的濮院，还曾因“日出万匹绸”被誉为“嘉禾一巨镇”。
走在濮院的街道上，以羊毛衫、针织、纱线命名的店铺随处可见，走进小镇深处，还能依稀看到40多年前，濮院“马路市场”的痕迹。1976年，濮院人从3台手摇横机起步，用一根毛线生产出了第一件羊毛衫。
这里的老人告诉上游新闻记者，40多年前，每到晚上几乎家家户户都在织毛衣，有的人家白天在路边销售自家织的毛衣，晚上还会穿着毛衣到旅馆敲门推销，卖给来濮院做生意的客商。随着市场的扩大，1988年，由政府牵头，在濮院镇双燕路建起了30个门面，有了濮院羊毛衫市场的雏形。
当时，只有20多岁的陈建根就活跃在“马路市场”上。“那时候我还是水泥工，高温天连一台风扇都没有，一天只能挣1.76元，我特别羡慕能在工厂上班的人。”陈建根说，当镇上的羊毛衫作坊如雨后春笋般出现时，陈建根向在羊毛衫厂工作的姑妈借来了一台闲置的手摇横机，又借钱买了半箱毛纱。“第一次织了五六十件毛衣，赚了300多块，比一年的工资还多，别提多高兴了。后来又加大生产，还找了朋友一起干，晚上我就穿着毛衣去旅店敲门，特别有信心。”陈建根说，这期间他也曾出现过产品积压的情况，这让他意识到，产品想要有出路不仅要靠品质，还要有新意。
2023年，濮院羊毛衫市场实现整体成交额近1304亿元。图片来源/受访者供图
靠着品质过硬、样式新颖，陈建根的生意越做越大，还接到了一些大品牌的合作订单。从1991年租赁两层楼开始，他已经搬了7次厂房，换了智能化的织机。2003年，陈建根将企业迁入濮院针织产业园，并注册自有品牌“千圣禧”。他的企业成为濮院纺织企业的代表之一。
用陈建根的话来说，他是一个幸运的人，赶上了濮院市场经济快速发展的时期，更赶上了最好的年代。目前，陈建根的新厂房正在施工，预计明年完工，生产规模再次扩大。在濮院，像陈建根这样靠着一根毛纱起家的企业家有很多，优质的市场环境还吸引了大批客商在濮院落户扎根。
如今，濮院羊毛衫市场是国内产业规模最大、集聚度最高的毛针织服装生产基地和集散中心。每年有7亿件羊毛衫从濮院销往20多个国家和地区，全国每10件羊毛衫中就有7件来自濮院。
8月27日，在上海2024中国国际针织博览会现场，濮院携桐乡20多家羊毛衫企业、市场商户组团亮相，再次展示了濮院羊毛衫产业的风采，吸引着络绎不绝的客商。据官方数据显示，2023年，濮院羊毛衫市场实现整体成交额近1304亿元，线上市场交易额突破626亿元。
濮院羊毛衫产业实现智能化生产。图片来源/受访者供图
智能化生产和新材料带来新动能
如果在你印象中，羊毛衫仅是款式在变化，那在濮院一定会让你有新的认知。“在消费者看来，羊毛衫只是款式不同，其实近几年随着工艺的不断创新和突破，材质上也有很多变化，比如在毛纱中加入驼绒，看上去款式相似的羊毛衫在舒适度和保暖度上就会有明显差别，同样，通过面料调整，可以让羊毛衫的抗起球级别达到3.5级，而且摸起来像羊绒一样光滑细腻。”陈建根说，这些变化都离不开智能化生产和科技赋能。
当陈建根正在查看新的打板样衣时，不远处嘉兴蒂维时装有限公司的数字化车间内，正在紧锣密鼓进行生产。300多台电脑横机同时作业，仅需少量工人就可以操作设备。作为一家以“一线成衣”闻名濮院的高新技术企业，2023年，嘉兴蒂维产值近1亿元，同比增长10.4%，产能124万件。今年订单增幅预计为50%至100%。
嘉兴蒂维总经理沈卫国告诉上游新闻记者，不仅是生产设备，连车间管理系统都已经实现了智能化管理。车间外的一台智能显示屏记录着车间的生产运行情况，只要扫描二维码，每一道工序信息都能查看到，从发料到出库每个环节都做到了流程全程追溯。沈卫国说，依托该系统生产效率提高了3倍。不仅如此，在生产车间，只要将只有指甲盖大小的芯片嵌入羊毛衫，在感应机器人的协助下，5分钟就能完成3000件羊毛衫入库前扫描登记，用工减少50%。
嘉兴蒂维的车间管理系统。图片来源/受访者供图
沈卫国介绍，创新是企业发展的前提，2016年，嘉兴蒂维就开始尝试一线成衣，以近80万元的价格购置了当时最先进的设备，试生产后，又购置了300多台全成型无缝针织机，做到了“一根毛线进，一件衣服出”的生产工艺。沈卫国说：“目前我们还在尝试远程办公系统，到时可以实现工程和设计部门的远程衔接，效率也会再次提升。”
不仅是生产设备的创新，近年来，嘉兴蒂维还在特种纱、功能性面料、环保纱线上投入了研发力量，赋予针织产品更多的可能。沈卫国说：“我们在深入研究纱线面料的性能后发现，将不同的纱线材料进行组合就能激发材料在舒适度、延展性等方面的新特性，在样式和功能上都能有新的惊喜。”
上游新闻记者了解到，目前除时装类的羊毛衫订单外，嘉兴蒂维还是多家服装品牌运动产品的优质供应商。沈卫国说，这几年，公司也在拓展海外市场，预计未来国外订单将远超国内订单。拥有百余项发明专利、实用新型专利和外观设计专利的创新底色，就是嘉兴蒂维能占据市场份额的底气。
上游新闻记者了解到，以嘉兴蒂维为代表的企业是濮院老牌羊毛衫企业谋求创新的缩影，而与纺织有关的上下游企业也在创新中为濮院羊毛衫产业链的完善持续发力。“不夸张地说工厂缺原材料，只要一个电话很快就能送到，不耽误生产。而物流发达也是濮院羊毛衫能走遍全球的优势所在。”陈建根说。
濮院羊毛衫已融入时尚元素。图片来源/受访者供图
旅游+产业 濮院正成为时尚集结地
采访中上游新闻记者了解到，虽然被称为“世界工厂”，但濮院和众多传统行业一样也面临着转型的挑战。而随着电商产业的兴起，同质化、低价竞争给濮院的羊毛衫市场带来不小的冲击。在陈建根的办公室，每天中午都会进行一场带货直播，虽然销量可观，但“抄袭”却成了陈建根苦恼又无解的难题。
“一件爆款上线，不超过3天平台上就出现了仿品。款式能模仿但材料模仿起来难度大，可这种低价无序的竞争给实体经济带来的冲击却不容小觑。”陈建根坦言，虽然会为设计进行版权申报，但维权难度大的难题也确实存在，即便发了律师函也很难做到全部下架。同样被盗版困扰的沈卫国则表示，产业发展离不开知识产权的保护，为此在选择合作企业时，他会特别慎重，合作的前提就是尊重原创、尊重设计版权。
意识到产业发展要给力，知识产权保护要“硬气”后，2022年，中国桐乡知识产权快速维权中心正式运营，中心就设立在濮院羊毛衫市场区域的时尚工场内，一件羊毛衫的原创设计证书最快能实现1秒出证。2024年7月，随着嘉兴市知识产权保护中心正式成为国家级知识产权保护中心，纺织服装类企业，发明专利的获权周期由原来的2-3年缩短到6个月之内。建成的国家级知识产权快速维权中心，还可快速协同开展侵权纠纷行政调解和处理，组织开展相关维权援助、法律咨询等公共服务。
不仅是原创保护，如何将羊毛衫与市场所需的时尚元素相融合，也是濮院正在面临的问题。为此，从2017年起，濮院每年都会举办濮院时尚周，主要服务于羊毛衫行业内部交流、洽谈合作，通过突出自主品牌的原创设计，拓展品牌知名度，同时濮院也希望通过这样的活动，吸引更多设计人来到濮院，为濮院针织注入时尚元素。
2023年，经过10年的更新，濮院时尚古镇核心景区正式对外开放，原来的濮院时尚周正在改名濮院时装周。8月30日，2024纽约时装周·新发现全球设计师和模特中国区总汇演在濮院时尚古镇举行，作为纽约时装周的官方活动，在这场时尚大秀中不仅为桐乡服装企业走向世界打开了新窗口，也为濮院的时尚产业提供了新思路。
濮院提出了旅游+产业的发展新思路。图片来源/受访者供图
上游新闻记者了解到，之所以将时装周与古镇元素相结合，与濮院产业+旅游的发展和转型思路有关。今年2月，桐乡市委常委、濮院镇党委书记周炎曾提到，2024年，濮院将结合建设“国际时尚小镇”的总体目标，重点打造数字针织产业、原创设计市场、时尚文旅会展三大高地。其中，在打造数字针织产业高地，濮院将积极延伸拓展运动针织、科技针织产业链条，建立多维度的针织产业智造体系，实现传统针织向更高附加值、更高科技含量的“泛针织”产业转化，不断增强濮院智造核心竞争力；在打造原创设计市场高地方面，将探索谋划市场5.0提升行动，加快建设产业链供应链服务功能强大、原创体系完善、具有国际品质的时尚市场矩阵，树立时尚原创地标。而在打造时尚文旅会展高地方面，周炎特别提到，要以濮院时尚古镇为核心，立足复兴“宋韵文化”“运河文化”“濮商文化”等濮院特有的文化，打造古镇秀场、中国针织时尚第一周，建好濮院时尚古镇，积极承接国内外有影响力的时尚活动、品牌展会和行业比赛，形成“以产兴会，以会促产”的良性互动。同时，建设时尚文旅会展高地，构建全维度文旅度假区，铸就时尚会展策源地，打造时尚品质生活区及具有辨识度的时尚濮院IP，建立具有国际国内影响力的文旅会展平台。
对于濮院针织产业的发展思路，周炎则提到，要推动传统针织产业向高附加值的现代产业体系转型，重点布局运动针织、科技针织，瞄准时尚运动品牌、智能制造、新材料、现代服务业等方向外引内育，构建创新链、产业链、供应链协同发展的新格局。同时，推动传统羊毛衫市场向数字化、品牌化、国家化发展，进一步完善知识产权、版权、质量监督等平台性服务，加快建设省级版权登记中心，建立羊毛衫市场“原创保护区”，确保濮院千亿级羊毛衫市场成交额保持正增长。
“濮院一方绸，万里锦绣天。”昔日花团锦簇的濮院，如今正以创新求变的姿态，不断注入时尚元素，一根纱线织就的千亿市场，还将焕发新的活力。
景鉴智库创始人周鸣岐。图片来源/受访者供图
专家点评：濮院羊毛衫为传统产业跨界转型发展带来了新思路
景鉴智库创始人周鸣岐：近年来，濮院羊毛衫产业延续了高质量发展的趋势，继续发挥在国内外市场的领先地位。其产业的主要特点包括产业链完整和技术创新的加快。
首先，濮院羊毛衫产业具备完整的产业链，从原材料采购、纺织、染色到成衣生产一应俱全。这种集聚效应不仅降低了生产成本，还提高了生产效率，使濮院能够迅速响应市场需求。
其次，技术创新是推动濮院羊毛衫产业升级的关键。近年来，濮院的企业在智能制造和数字化管理方面取得了显著进展。许多工厂引入了先进的自动化设备和智能化管理系统，大幅提升了生产效率和产品质量。此外，电子商务的快速发展也推动了企业加大数字营销的投入，提升了市场占有率。而通过参加国际展会和开展跨境电商，濮院针织企业积极拓展海外市场。与此同时，国内市场的品牌意识也在逐步提升，开始注重设计感和品牌形象，满足消费者对时尚和品质的双重需求。
在旅游+产业的新模式下，濮院羊毛衫仍具有很大的发展空间。时尚与古朴的结合，在产业展会带动古镇旅游的同时，也为产业注入新的发展思路。而想要两者相辅相成，一方面要注重自主品牌的打造，增加品牌辨识度，避免市场同质化，另一方面也要注重古镇与针织元素的结合，可以通过IP打造的方式，将产业与文旅元素相结合。此外，展会选择上也要与古镇特征相匹配，凸显古镇与产业融合的特色文化。
濮院羊毛衫产业是传统产业的代表，这一创新模式，不仅提升了城市知名度，也为传统产业跨界转型发展带来了新思路。
上游评论：创新为濮院羊毛衫产业发展带来无限可能
“濮院一方绸，万里锦绣天。”浙江濮院自古就是纺织重镇。经过多年发展，濮院已发展成全国羊毛衫名镇，并在不断拓展海外市场份额。从3台手摇横机到千亿产值的羊毛衫之都，濮院和濮院企业家的秘诀就是创新。
作为最早一批羊毛衫创业人之一，陈建根在30多年的经营中意识到，创新是企业活下去的前提，因此他将创新的方面瞄准了原创设计、专利研发。作为以“一线成衣”闻名濮院的高新技术企业掌舵人，沈卫国在一张张订单中感受到，创新是企业转型的根基，因此他自主研发生产管理系统，在提高效率的同时，也让客户看到了濮院针织人对创新的执着与创新带来的成果。
马路市场是创新、自主研发是创新、打造自主品牌是创新、无数个创新成就了濮院成为国内产业规模最大、集聚度最高的毛针织服装生产基地和集散中心，更是濮院能持续发展的根基。如今，当传统行业面临如何转型的困扰时，濮院开辟了“古镇+文旅+时尚”新赛道。历史的织机唤醒了古镇的时尚基因，以濮院羊毛衫为引，吸引了全国乃至全球的设计师目光。
在古朴的小镇里欣赏一场时尚前沿的时装秀是濮院带给游客的创新，在一次次展会中为企业打开走向世界的窗口，引进先进技术理念、设计人才和市场趋势是濮院给企业创新带来的动能。创新是为了谋变，濮院因创新带来的产业转型，为正在选择转型的传统产业提供了借鉴。
在新一轮的城市发展中，濮院以崭新的姿态迈入了新赛道，不久，“日出万匹绸”的濮院也将成为时尚的引领者，成为名副其实的时尚古镇。
上游新闻 时婷婷
编辑：邹渝责编：范永松审核：李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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